明明是在談論生死，白華臉上洋溢的卻是釋然的笑，立於一旁的林陌不禁在想，這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女子？即使面對死亡，她也能這般坦然，還是因為年歲太久，早已讓她忘卻了死亡的恐懼，光陰荏苒，林陌幽幽一嘆，也不知自己死的時候會是何種光景？

清寒將臉上的感傷退去，強擠出一絲微笑，道，“一定，徒兒就算再不孝，也不會讓你老人家死無葬身之地的！”

白華亦恢覆了開始的玩世不恭，對清寒白了白眼，“總算沒白養你！”

談笑間，白華的眼睛卻泛出了金光，因為不遠處，迎面走來了一位紅衣女子，白華一個飛身跳到了紅衣女子面前，笑嘻嘻的說道，“淺漓小姑娘，你怎麽在這兒？”

夕顏本是來找林陌的，沒想到會在這裏碰上白華，一時間說不出話來。

白華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，皺眉道，“你在這兒，那楞頭小子呢？你們不是一起去了江南嗎？”

夕顏眉眼間籠上了一層淡淡的愁，“前輩有所不知，我與韓覃已經分開了！”

“你與他，倒是可惜了！”白華神色間流露出了失望，但她已然明了，卻也沒再多問。

夕顏輕皺眉頭，問道，“前輩下山，這是為何？”

白華微微一笑，“我剛才已經告訴清寒了，同樣的話我不喜歡說第二次，這個問題還是讓清寒回答你吧！”

夕顏有些尷尬，林陌忙走了上來，對白華道，“前輩暫且住下，三天後，我定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覆！”

白華笑呵呵的拍了拍林陌的肩，“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，住下倒是不必了，我好不容易下山來，自然要去外面多看看，三天，三天後我再來找你！”

林陌又對白華福身施了一禮，“那便說定了。”

白華點了點頭，又死死瞪了一眼清寒，“臭小子，我走了！”還沒等清寒作答，便一個飛身消失在了空中。

夕顏走到清寒跟前，有些疑惑的問道，“她這是怎麽了？”

此刻清寒的神情如寒冬一般冷，但冰冷之中卻又有一絲裂縫，讓人能窺探出其中深藏的憂，他擡頭望著白華消失的地方，喃喃道，“她，活不長了！”

與白華生活了二十多年，只覺得她是又懶又怪的老妖婆，從未想過她也會死，只是，如今她真的要死了，自己的心卻比想象中還要疼，畢竟，白華是走到他生命裏的人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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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日後，白華如期再臨夜魂，臉上仍帶著她平素的玩世不恭，笑瞇瞇的看著林陌，“小姑娘，事情辦得如何了？”

林陌巧笑嫣然，對白華施禮道，“不負前輩所托！”

白華的神情在一瞬間凝固，“他現在何處？”

“這……”林陌似是難以開口。

“怎麽了？”白華皺眉。

“敢問前輩，這位無雙公子與前輩有何淵源？”

“他是我的舊識！”白華的聲音很輕，輕的就如此刻飄渺的寒風。

林陌嘆息一聲，幽幽道，“君無雙，五十年前笑傲武林的風雲人物，著一襲翩然白衣，持一把碧玉寶劍，清俊文雅，談笑天下，江湖人都稱他公子無雙，只是如今，他恐怕會讓前輩失望！”

修長的睫毛將白華沒有一絲情緒的眼眸遮住，雪白的發絲獵獵起舞，她只是問，“他可還活著？”

林陌點點頭。

白華亦嘆了口氣，“只要活著便好！你帶我去見他吧！”

清寒無聲無息的出現在林陌身後，微笑的看著白華，“這事就不麻煩阿陌了，還是由帶你去吧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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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下著小雨，京都的百姓們撐著傘在刺骨的寒風中穿行。

路上的積水沾濕了白華雪一樣的白衣，她與清寒一前一後的行走在京都的街道上，一路無話，只聽得見油紙傘發出的啪嗒響聲，走了一會兒後，清寒帶著她拐過一條街，便來到了一條巷道。

走到巷道前白華首先聞到的是一股酸臭與腐爛的氣息，隨後便看見了一群在巷道兩邊的歇息的乞丐，不禁訝然道，“這是……”

這是永巷，京都最骯臟最貧窮的地方，是京都所有流浪者的安歇地。

清寒沒有說話，徑直往裏走，白華躊躇了一會兒，還是跟了上去。

走進巷子的白華與清寒儼然引起了乞丐們的騷動，他們在這裏見慣了骯臟與饑餓，從沒有見過穿得這般整潔的人走進永巷，尤其是那女子，那清雅出塵的氣質，就如仙人一般，有些乞丐已經激動爬了起來，端起自己的碗，掙紮走到他們面前，哭喊道，“兩位仙人，救救我吧，賞點吃的吧！”

有了人帶頭，其他乞丐也湧了上來，伸出骯臟的手，對清寒與白華哭喊道，“是呀，救救我們吧，我們已經好幾天沒吃飯了。”

清寒素來愛潔，這酸臭的氣息本就令他作嘔，就在乞丐的手要碰到他時，他渾身內力一動，輕轉傘柄，從紙傘上飛出的雨點竟將這群乞丐震到了三尺之外。

“你幹什麽？”白華大喊道，這臭小子真是越來越沒良心了，連無辜百姓都敢打。

清寒拿出絲絹擦了擦手，“對不起呀，沒忍住！早知道還是讓阿陌帶你來了，來一趟弄得我渾身不自在！”

白華恨恨道，“沒良心的臭小子，再怎麽說我也是你師父呀？”

地上的乞丐再沒一個敢上前，清寒小心翼翼的跨過乞丐們身體，道，“師父大人，咱們還是快些走吧！再多呆一刻，我怕我自己又忍不住！”

白華嗤了一聲，又跟了上去。

越往深處走，巷子中的人越少，快到巷子盡頭時，清寒停了下來，他身後的白華有些不耐煩的說道，“又怎麽了？”

清寒並不作聲，而是盯著一個在角落地閉目養神的老乞丐看，那老乞丐亦是漫頭白發，穿著一身破爛的衣衫，似是因為冷，他將全身縮成一團，斜躺在巷子邊上，清寒淡淡的掃過白華，明顯捕捉到她臉上瞬間而逝的緊張，“你莫說是他？”

清寒聳了聳肩，“上去問問不就知道了。”

躺在地上酣睡的老乞丐聽到有人來了，微微睜開眼，便看了一雙白凈的鞋，知道定是貴人來了，他臉上霎時一陣欣喜，隨手將身邊的破碗端起，佯裝痛苦難耐，嘶啞的呼喊道，“大爺行行好，賞點吃的吧！”

這聲音，這聲音，真的是他，白華聽到了久違五十年的聲音，即使時光再久，她也無法忘卻，由心底發出的巨痛蔓延全身，蒼白的臉上帶著難言的絕望，她輕喚，“君無雙！”

君無雙？君無雙是誰？這名字讓地上的乞丐渾身一震，他掙紮的起身，向那聲音的源頭看去，那滿頭的白發，那張清麗的容顏幾乎讓他瘋狂。

“啊！”老乞丐發出痛苦的吶喊，瘋了一般抱著頭，一直向裏跑，跑到盡頭，他窩在墻角，痛苦的嗚咽。

“師父！”清寒喚了一聲白華。

而白華卻恍若未聞，隨著老乞丐的腳步走到巷子盡頭，老乞丐察覺白華的到來，不住喊道，“不要過來，你不要過來！求求你不要過來！”

“無雙！”白華又是一聲輕喚。

“我不是！我不是！”老乞丐捂著臉大喊道，不敢看白華的容顏。

白華淒然一笑，走近老乞丐，為他擋住風雨，“無雙，你可還記得秋水？”

老乞丐發出一聲絕望的嘆息，“秋水，秋水，你還是這般出塵絕世，而我早就不是當年那個天下無雙的無雙公子了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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